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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意識到自己的異樣感由來已久,它就像藏身於中島無法知覺的黑暗角落裡,如同無形的絲線牢牢纏住了他,跟隨他到任何地方,揮之不去。
剛搬到這座公寓的時候,他其實還沒有這般不舒服的黏稠感。他仔細回憶了自己在入住之後遇到的各位鄰居保安:大廳的前台接待人員和24小時門衛保安都是很和善的中年大叔,而且中島見過不只一次他們的妻子來送飯其樂融融的場景;住在前幾層的鄰居們大多也都是上班族,但通勤時間不一致所以很少在電梯裡遇見,碰到了也就是簡單打個招呼,沒有更多交流——看上去也不像是會對自己有惡意的模樣,上班已經很累了,再去偷窺鄰居的話,中島自認有三個分身也不夠用的;樓上的鄰居們情況類似,但住戶寥寥,至於中島的公寓所在的這層⋯⋯他的腦海裡只想到令他唯一有印象的隔壁住戶山田涼介,其他的時候中島或許有見過幾個幾個會早出晚歸的學生,但似乎也許久未出現了。
不過,中島在想到山田的第一秒就排除了他的嫌疑。
平心而論,山田絕對是個人見人愛的完美青年,雖說他在身高上吃了點虧,可個性溫柔親切,外表精緻得如同藝術瓷器,教養良好,據說工作上也卓有成就。在中島搬進來的第一天山田就熱情地請他吃了自己親手做的鍋煮。一般情況下中島會謹慎起見拒絕陌生人的饋贈,但山田的笑容和手中餐盤上飄來的香氣讓他說不出拒絕,更何況他都眼巴巴地跑到了自家門口,心軟如中島無法狠心把人趕跑的,而且他也確實餓了⋯⋯自我催眠著,就像被牽引一般,中島放任山田踏進了自己才要打掃乾淨的整潔公寓,一起用了喬遷第一餐。
“慶祝裕翔和我成為鄰居。”在舉起啤酒的時候,山田自然地說。
甫一見面就用上親暱的稱謂讓中島猶疑了一瞬,他直覺山田是個好人,自己也沒有任何反感情緒,但對山田的好感也絕沒有到一見如故的地步。於是中島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禮貌,同樣舉起酒杯和山田的碰了下,誠懇地開口:“真的很謝謝你,やま⋯⋯ださん。”
只喝了幾口酒山田就流露出醉態,臉頰微微泛紅,撐著下巴歪頭看著中島,聲音有些模糊地:“裕翔是不喜歡直呼別人名字的類型?”
“呃?”中島趕忙直起身,很快又低下頭,“やまださん就是自來熟呢?”
沒想到山田笑起來搖了搖頭:“不不,我也會好好用敬稱的啦,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看到裕翔覺得很親切,就想⋯⋯我能和裕翔成為朋友就好了,所以才這麼突兀的⋯⋯裕翔介意嗎?介意的話我會注意的,抱歉。”
怎麼還先斬後奏啊⋯⋯一般人這種情況下真的會直抒胸臆說“請別那麼稱呼”嗎,畢竟山田在自己搬來第一天就如此熱情,不僅給做了晚飯,還幫著收拾佈置了好多家具擺設。不得不說山田在審美上獨有一套,二人一起打理過的公寓看起來既溫馨又舒適,令人心曠神怡,中島對他說多少個“謝謝”都不夠,更不可能抗拒山田無辜而熱切期待的眼神。
再者,自己也的確不討厭山田的自來熟,不如說,還有點小高興⋯⋯會做飯會生活,樣樣完美的男人除了不太能喝酒和身高不佔優勢之外,簡直是上天的禮物,是天使吧,這個人。而且他居然會想要和自己成為朋友,或許是酒精作用,但中島真的感到飄飄然了,他不好意思地勾起唇角,搖搖頭寬慰道:“沒關係的,不過我可能還是⋯⋯我就叫你山ちゃん可以嗎?”
僅僅是這樣的改動也令山田兩眼發光,他興奮地拍著桌子說“好啊好啊”,下一秒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中島呆愣了幾秒,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偷偷覺得山田好可愛,起身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沙發上披了條毯子,自己開始收拾餐桌。
他一邊洗碗一邊止不住地高興,心想自己未免也太lucky了。儘管整個人生都有些晦暗,可山田的好意卻讓中島的內心湧上絲絲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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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歸回憶,中島發現這樣自己就要把整棟樓的居民嫌疑都排除乾淨了。而會社裡的大家整日低頭忙碌,甚至都沒有幾個知心好友。唯一一個令他比較信賴的是高木雄也,他性格沉穩內斂,是數據管理部的支柱,雖然話少卻十分可靠,跟中島差不多年紀就升到了副管,也會熱心地幫忙解決他的電腦難題。中島並不善於社交,卻對高木有莫名的親切感,二人經常在一起吃飯,高木喜歡去海邊散步,也對摩托機車小有研究,一時興起就會載上愛攝影的中島拍下動人美景做成相片集。
可是⋯⋯中島搖了搖頭,還是想把高木的名字從嫌疑人名單裡劃去。因為在他的印象裡,高木有著成熟強大的技術力,心思就相較而言單純許多,閒暇時光他都悶頭鼓搗自己的愛好,像是有個廣闊的私人精神領域,因而高木性格淡然也十分溫柔,再加上他外表帥氣,身邊是不乏追隨者的,中島不認為這樣的人在處理親密關係之於還能分出心神來監視誰⋯⋯更何況他可是那個高木!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開始自我譴責,心想竟然懷疑到兩個關係最好的朋友頭上真是太不應該了。但同時,中島的內心產生了沉重的疲乏感。那無處不在的視線讓他心煩意亂,夜晚難以安眠,還讓他工作時心不在焉,好幾次險些被上司逮到跑神。他深知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可思維一旦轉向求助,中島又退縮了。這個跟蹤狂大概是電腦高手,能直接通過偽裝的匿名號碼給中島發消息,無法追蹤來源。沒有強力證據的話警察也無能為力,只有提議中島搬家。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換掉所有設備、不徹底把這傢伙揪出來的話,跟蹤還會繼續,正如他換了幾部手機都能被精準找到。於是迄今為止,中島甚至還沒向山田和高木提起他的遭遇。
他盯著天花板,喃喃地不知道在問誰:“為什麼是我?”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中島拿起來看了一眼就立刻把設備丟到一邊,他顫抖著往後退到牆根,彷彿那只手機是什麼龐然巨物。而實際上,螢幕只是顯示了一條來自匿名帳戶的未讀消息:“因為我好喜歡你,裕翔。”
中島如墜冰窟,血液都凍結了。雖然之前跟蹤狂也會給他發消息,但從未像剛才那樣和他對話,對方念他不報警也不告訴別人,行為愈發大膽了。中島知道這是犯罪行為中常有的心理:受害者示弱會助長罪犯的氣焰,他深呼吸幾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再度試著開口:“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裕翔。」
“夠了!”中島忍無可忍,抓起手機往牆上摔去,昂貴的科技設備就這麼四分五裂,屏幕立刻黑了下去,“我受不了了,我要報警、我⋯⋯”他突然卸了力一般癱軟在沙發上,意識到剛剛的一時衝動讓他失去了可保留的證據。
中島無力地將臉埋進手心,聲音也虛弱極了:“是不是我死了就能結束了?”
“砰砰砰。”
驀然想起的敲門聲讓中島一個震悚,他第一反應不是去開門,而是驚恐地盯著大門以為那個跟蹤狂瘋子就在門外,但很快響起的聲音就打消了他的疑慮,是山田,他拍了拍門:“裕翔?裕翔?”
中島好一會才恢復一些力氣站起身,開門之前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不流露出半點情緒,然後掛上掩飾的笑容擰開把手:“晚上好、やま?怎麼了?”
“唔,我買多了一套杯碗套裝,退回去又覺得麻煩,本來不想打擾裕翔、就給你發信息問你需不需要的⋯⋯”山田舉起手機屏幕,讓中島看到那條他遲遲未讀的消息停留在兩個小時前,“但你一直沒回,讓我有點擔心,就還是來親自看看。“他說著蹙起眉:”你黑眼圈好重啊?”
“啊、有嗎?”中島下意識摸上那處皮膚,“可能是因為我臥蠶明顯,やま看錯了吧?”
山田搖搖頭,自覺地說了聲”打擾了“就踏進中島的屋子,把手中的瓷器套裝放在桌子上對他示意來浴室,給中島仔細指了指眼眶下發青的地方:“絕對是黑眼圈,裕翔最近沒休息好嗎?工作太忙了?”
中島張了張嘴,他不擅長說謊,只得搪塞道:“沒有的,可能就是晚上睡得不太好吧,沒關係,我多休息休息就沒事了⋯⋯等下、”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慌慌張張地扯著山田的胳膊奔到走廊上,對著一臉茫然的鄰居,中島不得不先道歉,然後解釋道:“最近還是⋯⋯先別進我家了,抱歉。”
這話讓山田很訝異:“發生什麼了?還是說⋯⋯裕翔你有女朋友了?”
但中島臉上的緊張和嚴肅讓山田很快收起自己惡作劇的笑,認真地關心說:“到底怎麼了,裕翔?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的。”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才看到中島猶豫著慢吞吞地問:“能⋯⋯去你家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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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關係已經很親近了,中島也不怎麼進到山田的家裡,一是因為工作很忙時間對不上 ,二是他始終沒有勇氣主動要求到山田家聊天喝酒,都是等對方邀請了才忙不迭答應。所以在進入客廳的時候,他有些新鮮地打量了一下整潔的佈置,不無羨慕地說:“要是誰能嫁給やま會很幸福吧。”
山田正給他倒水,聽到這話笑起來:“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因為你很完美啊⋯⋯”中島情不自覺地說出真心話,猛然反應過來不由得羞恥地低下頭,山田笑得更厲害了,走過來把杯子放下,故意調戲道:“欸~我都不知道裕翔是這麼看我的啊~”
中島的耳朵燒得通紅,結結巴巴不知怎麼回應,山田見好就收,恢復正經的語氣問:“所以、裕翔碰到什麼問題了?”
鄰居的關心把中島從慌亂中拉回來,他低下頭喝了口水,終於下定決心,把一切對著山田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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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搬家吧。”
在告知山田自己的遭遇後,中島把同樣的煩惱也向高木傾訴了,對方皺眉聽著,鄭重地向中島提出建議。
中島嘆著氣說自己不是沒有考慮過,但精力已經變得很差,工作都勉勉強強,下班後還休息不好,遑論找新的住處。
而且這也並不能解決問題,他喝了口咖啡,一臉放棄人生。
高木是真的擔心了:“要先住我家嗎?我有個客房能收拾出來。”
“謝謝你,但是、”中島頓住了,他當然想恨不得立即擺脫這該死的跟蹤偷窺狂,但對方總有方法監視著他,若是住進高木家反而還會給他帶來麻煩⋯⋯高木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寬慰道:“沒事的,我怎麼說也會一點電腦,說不定能幫你找到一些線索和證據,到時候你拿著去警局申請人身保護就容易多了。”
這個提議令中島略有心動,他眨了眨眼睛,開始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只是要讓好友同樣暴露在監控攝像頭前讓他望而卻步,高木看他遲遲做不出決定,也不再繼續讓他為難,而是自然地轉移話題問:“你那個鄰居⋯⋯山田?你有和他說嗎?”
中島點了點頭。在得知他的遭遇後,山田也是一臉嚴肅地提議要不先搬到自己的另一套公寓裡,暫時不要出門,並且向會社請假在家辦公。可因為山田與自己平日交往密切,大概也早就暴露給攝像頭那端的人了,對方要想從山田身上下手極其容易。而且若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增多,指不定又會刺激到跟蹤狂的哪根神經,小心謹慎一些總是沒錯的,因此中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但高木的話又讓他有些動搖,大腦被這個念想盤繞,中島心不在焉地回家隨便吃了點晚飯,然後就開始收拾東西。他的手動著動著,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未決定去任何一位友人家裡。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他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把疊好的衣服隨意擱置在沙發上,決定今晚先暫時看一些有關應對跟蹤狂的安全教育視頻。不過搜索出來的資料全都是現實中會遇到的類型,關於黑客型騷擾的相關知識還是寥寥無幾,或許高科技犯罪就是如此無影無蹤,讓人難以應對吧。
屏幕隨意地滾動,中島漫無目的地看著搜索結果,目光突然捕捉到一條視頻,上傳者大概不常用YouTube,粉絲只有幾個,觀看數也是零星。他想了想,還是點了進去。
視頻內容不出所料沒什麼新意,泛泛講了一些萬金油話術,就在中島打算退出視頻的時候,視頻突然轉到一行被放大標粗的字:
「如果此時有朋友邀請你去和ta同居,千萬不要立刻答應。」
鼠標停頓了一下,中島決定聽這個人講下去,他似乎很謹慎,連旁白都是毫無生機的ai配音。而他所闡述的理由是:此刻要先排除朋友作案的嫌疑,畢竟除了家人之外,他們是最熟悉你們的人,熟人作案並不罕見。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爬升,中島呆呆地盯著這行字,按了暫停。他記憶裡觸碰過自己的電子設備的人,也確實只有山田和高木兩個。但高木不過在會社裡幫著修過電腦,沒有接觸過家裡的設備,至於山田,他也僅僅是和中島交換聯繫方式的時候用了一下手機,很快就還回來了。
莫非是其他的方式⋯⋯?但中島已經裡裡外外地仔細將包和衣服都檢查過了,沒發現任何疑似GPS定位的東西,並且他很確信對方入侵了自己的電腦,因為好幾次發來的照片都是直接通過屏幕攝像頭拍攝的,家和會社的背景都有。
山田不像是會掌握這項技術的類型,也確實從來沒碰過自己的電腦。中島打了個寒戰,他十分不願認為高木會做出這種事,開始強逼自己回想所有會用自己工作電腦的人。但那樣的嫌疑範圍反而又擴大了,畢竟會社裡要工作交接的對象很多。中島思索了一會便放棄地嘆了口氣,疲勞地趴在桌子上。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合過眼,每次躺在床上都會懷疑連床下也有這個人的攝像頭,或者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直到實在睜不開眼才會讓緊張的神經放鬆一會,夢裡也不得安寧,他總是夢見自己被什麼人毆打、綁架,對方拿著鋒利的匕首威脅他,時而又會變得像最常見的陰溼跟蹤狂一般對他摟摟抱抱,每次中島被鬧鐘叫醒都驚出一身冷汗。緊繃的神經和積累的睡眠不足正在逐漸瓦解他的意志,中島無言地盯了一會牆壁,最終還是掏出手機給上司發了短訊,聲稱自己突發急性腸炎,明天要休息。
他本想第二天先探探山田的動靜,可實在太睏了,直接一覺睡到中午。醒來的時候肚子咕咕作響。中島坐在床上好一會才打起精神,簡單地煮了點面,邊吃邊看山田的實時動態。他今天不在家,大概是去出外勤,發了和客戶上司們的合影,一身名貴西裝剪裁得體,臉上的精緻笑容讓山田看起來和中島完全身處兩個世界。中島又隨意向下滑了幾條,他不太發表生活動態也很少看,這才意外地發現山田有不少都提到了自己,包括但不限於之前他送的那套同款瓷器,他和中島一起在夜間喝酒聊天的餐桌桌面,他發送自己家的裝潢照片還配字:被鄰居誇了會生活😊。
下面有山田的好友評論:你和鄰居關係真好啊~你家看起來好舒服~
山田回復:謝謝誇獎!我和鄰居是好朋友呢,他是個超級大帥哥。
對方從說話措辭來看似乎是名年輕女性,聽到關鍵詞就興奮地問:他單身嗎?有沒有照片和聯繫方式~
山田卻沒有回復了,估計是也覺得這樣不太好。從最近的聯絡來看,山田應該沒有擅自給出自己的電話和郵箱。中島放下手機起身去收拾碗筷,終於意識到拿在手裡的是山田送的那套,淡藍色的看起來很舒服,難怪山田會想多買一套。
但不對勁的地方不在這裡,中島注視著那隻碗,想起自己出於對贈禮的愛護,幾乎從未使用過這套瓷器,而高木更是未曾進過自己的家。
中島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把那隻碗塞進了櫥櫃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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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也並未找出什麼異常,之所以讓人判斷出這個跟蹤狂是資深黑客,是因為中島甚至沒能在家裡發現偷拍攝像頭,他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最後只剩下一個猜想:這個人直接連入自家的網絡操控了電腦,就像無孔不入的微生物,就算換了電腦換了網絡,對方照樣可以精準地與他再會。中島已經想不出要如何應付了,連日的緊張和猜疑耗空了他的精力,甚至那隻被動過的碗也沒能讓他繼續懷疑山田。他癱在地板上凝視著天花板,從未如此希望過自己能被人遺忘,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裡自生自滅。他甚至無法理解那個跟蹤狂到底看上了自己哪裡,因為在中島的認知裡,自己是個僅有外表的、了無生趣的男人。
門鈴突然響了,將中島的思緒喚醒,他看了一眼時間才發現已經到晚上了,不知道山田是否已經回家。但按響門鈴的是高木。他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問:“裕翔?你還好嗎 ?”
中島遲疑著不敢答應,因為他從未告知過高木自己家的地址。
猶疑間高木發來了消息,解釋說是問上司要了地址,因為中島突然請假沒有告知他,讓高木有點擔心,他還拍了一張照片,是高木買來的胃藥和清淡的關東煮。原來對方只是一片好意,中島坐起身,正打算開門的時候,突然聽到山田的聲音傳來:“你是哪位?”
他有些茫然,隨即高木的聲音也跟著疑惑地響起:“我是裕翔的朋友,聽說他今天生病了來看他的,你是⋯⋯山田?裕翔提到過的。”
“欸?裕翔生病了?”
“唔、他沒告訴你嗎,似乎是吃壞了東西急性腸炎了。”
這下連山田也跟著擔憂地敲門:“裕翔?裕翔你在嗎?”
大概是遲遲沒有回應讓他們兩個不安了,中島怔愣地看著門,察覺到內心深處並不想真的去面對這二位朋友。走廊安靜了大約十幾秒,山田猜測問:“難道是不舒服、去醫院了嗎?”
“這麼嚴重啊⋯⋯早知道我來之前應該和他聯繫下的。”
“但也可能是睡覺了⋯⋯?”
高木掏出了手機說著“還是打電話問問吧”,很快便被山田阻止,中島緊張地把手機靜音,正打算躡手躡腳回房間躲避所有可能產生的交互,竟突兀聽到山田換了嚴肅的語氣,對高木義正嚴詞地:“雖然我只是第一天認識你,但我想⋯⋯你還是別聯繫裕翔比較好。”
“哈?你在說什麼?”
“你明明知道吧?裕翔說的跟蹤狂的事情。”
“等下、你是在懷疑我嗎?”高木聽上去像是氣笑了,語氣也有些不善,“我聽裕翔講還以為你教養很高,怎麼一上來就污衊別人啊?”
“你碰過裕翔的電腦吧?”
“你才剛見到我,自己在亂七八糟地猜什麼啊?又不是警察,我是裕翔的朋友也絕對不會做那麽惡心的事情。話說,作為裕翔的鄰居難道你不是更有機會下手嗎?”
山田沒有立刻回答,好一會才放軟了語氣:“抱歉,我也因為太過擔心而著急了,因為裕翔遲遲找不到這傢伙,我也害怕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而且這種事熟人更容易作案嘛。所以、看來我們兩個都沒辦法自證清白了。”語畢,中島聽到他似乎有些歉疚地笑了笑。
高木也立刻改變了態度轉而安撫起來:“能理解,畢竟我也懷疑你了⋯⋯唉,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傢伙啊。”
“總是站在走廊上不太好,要不要先來我家等裕翔回來?我們再和他聯絡下吧。”
讓中島訝異的是,高木竟然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山田家的門合上發出重重的聲響,走廊重歸寂靜。中島低下頭看著被自己靜音的手機,上面已經堆積了十幾條山田和高木還有幾個同期發來的慰問簡訊,大約在高木踏進山田家兩分鐘後,他又給自己打來了電話。
中島還是沒敢接聽,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了臥室,可是這次高木的來電有點奇怪,短暫急促,而且毫不間歇,看中島不接他就會立刻掐斷重複撥號。中島有些不安,終於決定還是接通了電話:“喂?雄也、”
“裕翔!你千萬不要回家!山田、山田他⋯⋯”
“雄也?怎麼了?!”中島連忙抓緊手機,精神也跟著緊繃起來。
不知為何高木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明明他就在隔壁,應該不是信號差的原因:“跟⋯⋯狂、跟蹤⋯⋯是⋯⋯山⋯⋯介⋯⋯”
中島懷疑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裕翔、快⋯⋯跑⋯⋯快、絕對⋯⋯回⋯⋯”
嘈雜的背景音裡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隨後電話就被掛斷了。中島嘴唇顫抖著看著熄滅的螢幕,背上冒出的冷汗打溼了居家服,他還沒回過神手機就又響了起來,這次的來電者是山田。電話從中島無力的手中摔落,他捂著耳朵縮進角落裡,拼命搖頭,彷彿這樣就能從這場惡夢中逃離。
不知過了多久,臥室的燈突然被打開了,中島受驚地抬頭,被站在門口的人嚇得癱軟在牆角,幾乎要窒息。對方握著還在給中島打電話的手機,看到他的模樣也不驚訝,反而微微一笑,明亮但深邃的雙眼彷彿能蠱惑人心。
“身體還好嗎?裕翔、”山田柔聲說著,慢慢逼近他,“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我明明那麼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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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報道,有關曾於上月中旬被報告失蹤的山田涼介、中島裕翔二人,警方最新的調查顯示,他們掌握了高科技犯罪技術並修改了中央監控數據,此舉極有可能抹滅二人行蹤,不排除在失蹤達到規定的期限後將他們標記為‘死亡’的可能性。”
“此外,案件的暴力受害者高木雄也已於前日出院,經過精神科醫生複查,他恢復良好,可於近日回到工作崗位,只是關於中島裕翔和山田涼介的事情,他仍舊難以開口,或許仍須接受心理治療。”
新聞主播剛剛報導完畢,電視屏幕就被關閉了。山田放下遙控器,走向被他用鐐銬和繩子捆綁在牆角的中島,一個多月以來他的身體屈服於藥物和鎖鏈控制,卻始終不肯放棄掙扎反抗的希望,還咬傷過山田的手臂。只是出於對中島的憐愛,山田也從未對他使用過暴力,頂多借助催情劑享受了中島的身體,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吻痕而已。
而此刻,不出山田所料,中島儘管被迫靠坐在牆根,還是抬起充斥著憤怒和些微恐懼的眼睛瞪向山田。他眼角泛紅,嘴巴被布條堵塞,由於身體的奮力掙脫而本能地發出悶哼,金屬制的堅固鏈條和牆壁碰撞不停地傳來聲響,山田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歪頭看了一會,隨後搖了搖頭拿起了躺在桌面上的鎮靜劑。
他一邊蹲下去掀起中島的衣袖用酒精擦拭,一邊勸誘說:“別白費力氣了,裕翔,太吵的話鄰居會投訴的。”
頓了頓,山田補充道:“如果我們有鄰居的話。”
青筋暴起的小臂未能阻止鎮靜劑被緩緩推入身體,山田有意控制劑量,卸掉了中島的力氣才收回針管,輕柔地撫摸著他失去支撐歪向牆壁的臉龐,繼續開口:“關於你的朋友我也很遺憾,他是個好人,只可惜偏要多管閒事。”
無法逃開手指觸碰的中島僅有力氣呼吸,意識模糊間看到山田站起身,轉而又跨坐在自己的腿上。他被捧起臉,不甚清明的大腦只隱約記得山田解開了布條,溫柔地吻上自己的嘴唇,他的舌尖探進失守的牙關,纏繞著自己的,直到中島將要窒息才鬆開唇,又不滿足一般緩緩舔去沒被吞咽流下唇角的涎液。日復一日,山田總會這樣做,眼神裡夾雜著中島難以辨別的情緒,似乎有憐憫,凝視,還有看見寵物時自然流露出的喜悅之情,而他聲稱這是出於自己對中島的愛。
中島已經沒力氣去細究監禁和侵害是否也能算一種愛的表現形式了,若是他人能被山田所愛,一定會如信徒一般將自己全數奉獻。但對於中島而言,清醒的時候他總是恐懼於自己的身體在漸漸被山田調教成他希望的模樣,而其餘時間他都像被拉進了情慾與失神的泥沼。渙散的眼睛看似望向山田,目光卻彷彿穿透了他的身體,投向那個在天花板上盡職盡責記錄一切的攝像頭。如果說他們此刻處於無解的黑洞之中,究竟是誰先奮不顧身地一躍而入了呢。
“大杯冰美式,謝謝。”
每個工作日早晨中島都會準時到樓下的咖啡店買一份三明治套餐,坐在窗邊等著陽光完全籠罩在自己身上、藉著暖意享用完再去通勤。大部分時間他的咖啡點單很固定,不加糖的黑咖啡能讓人上午清醒,較為高效地完成工作。總是會在早晨上班的咖啡店收銀員伊野尾也早就和他熟識,經常會不等中島開口就熟練地給他那份加量,並收穫一個清爽的帥氣微笑。
但最近,伊野尾猜測中島是換了心情,亦或是有了什麼情況,因為他的點單開始不固定了。第一次中島看到他要習慣性地灌美式咖啡時慌忙阻止,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要摩卡,至於怎麼搭配就聽いのおちゃん你的推薦吧。”
很顯然他要更換飲品的決定是臨時的,伊野尾一邊調配一邊想到,但他沒有深入思考,以為中島只是喝膩了慣常口味。人人都有厭倦單一安排的時候,況且店裡的常客也不是只有中島一個人愛喝冰美式,還有個叫山田的,兩個人除了會一前一後走進咖啡店點單、坐在固定位置上吃早餐以外,最大的共同特征為都是風格獨特的美男子。中島外表高大,眉眼英氣,笑起來卻十分爽朗陽光,性格則是有些反差的細膩。山田矮了一些,臉卻是精心雕刻般的美麗,第一次對上他靈動的雙眼,伊野尾差點都要覺得自己對山田一見鐘情了。甚至連某天老闆也在感慨:“我們附近是美男子聚集地嗎?”
“才兩個而已,你在說什麼啊。”伊野尾低頭擦櫃檯,漫不經心地應道。
老闆是個情場得意的熟女,神秘地對伊野尾搖搖手指,壓低了聲音說:“在這種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偶爾有幾個俊男客人當然不稀奇,可他們是常客,這就不一樣喲。”
伊野尾和自家老闆關係不錯,調笑著說:“是愛子姐你的咖啡好喝才能吸引到帥哥吧。”
愛子推了伊野尾一把讓他好好幹活,但還是很興奮,因為帥哥常客總能吸引到更多人來咖啡店。但比起生意如何,伊野尾更在意的是這兩個美男子性格竟如此一致,都喜歡點冰美式,來店的順序一直都是中島在前,山田晚五到十分鐘。甚至連他們的位置也是固定的:中島喜歡靠窗,山田鐘意坐在店鋪深處,而且一到座位上,兩個人的下一個動作永遠是掏出手機發消息,不知道是職場還是情場,伊野尾默默地想,但他知道這兩個人絕對在任何一處都很受歡迎。
所以當中島突然更換了菜單時,伊野尾忍不住猜測山田也會同時換掉冰美式。讓他意外的是,山田絲毫不受前者的影響,日常照樣從消耗掉一大杯冰美式開始。反應過來的伊野尾搖搖頭,嗤笑自己有點異想天開了,雖然二位共同點作為陌生人來說已經出人意料的多,但這兩個人看起來根本不認識啊!
不過在中島改口味的第三天,伊野尾終於按捺不住好奇,還是試圖和等待結賬的山田搭話:“我們店裡還有個客人,跟你一樣喜歡點冰美式欸。”
不知是突然搭話還是伊野尾說出的事實讓山田驚訝,他正望著收銀機準備刷卡,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欸?”
“啊啊、抱歉,我有點失禮了……”
山田卻仿佛被引起了興趣:“喜歡點冰美式的應該人很多吧?”
伊野尾搖搖頭:“不啊?賣得更好的是那些偏甜的啦,因為只有你和另一位客人天天點冰美式,我才記住的。”
“喔……”山田饒有興味地問,“他是哪位?要是合眼緣說不定我還能認識一下。”
“嗯、我看看,他應該……”伊野尾把目光投向臨街玻璃,卻意外地發現不知何時中島已經離開了,餐桌上只剩下牛肉三明治的包裝紙,塑料杯裡的冰塊甚至還沒完全融化,看起來他走得很急,估計沒能好好品嘗早飯。順著伊野尾的目光也跟著看過去的山田愣了下,不無遺憾地說:“已經走了嗎?”
“抱歉,不過你們兩個都是帥哥,這是事實。”
山田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說:“謝謝。”
端著餐盤離開前,他突然又想到什麼,拜託伊野尾:“下次他在的時候能不能跟我說一聲,我去和他交換名片?”
“他一直都在這個時間點固定坐在靠窗位置的,你想認識的話可以早點來店裡哦。”
不過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伊野尾遺忘了,因為山田似乎沒有採取行動,照樣還是按照以往的時間和中島前後腳踏入咖啡店,也仿佛忘記了想要認識中島的念頭。一開始伊野尾還有些奇怪,但礙於他和誰都不親近也不好問太多,沒多久也就不在意了,恢復到了和山田與中島簡單打招呼並報出錢款數字的關係。除了中島會不定時換咖啡以外一切如常,只有愛子遺憾兩個帥哥最後還是沒能認識,不然每天清晨二位坐在一起喝咖啡聊天的場景該多麼賞心悅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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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等我去找你搭話就走了?”
“走得那麼急,三明治有好好吃完嗎?”
“いのおちゃん還期待著我們兩個能說上話呢。裕翔真是不給面子。(╰_╯)#”
通勤間手機屏幕突然亮了,緊接著就是三條消息,來自一個中島無比熟悉的匿名賬號使用者。他解鎖看了一眼,卻沒打算回復,賬號那端看到消息顯示為“已讀”而沒收到信息,又窮追不捨地問:“裕翔,為什麼不回我信息?”
中島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得不熟練地用拉黑屏蔽的方式迫使對方安靜。黑色的屏幕沒再亮起,僅僅在燈光下映出了中島的臉龐。他抬起眼睛掃了一圈地鐵上埋頭刷手機的人,發現沒有自己熟悉的身影也不過是聳了聳肩,很快就把匿名賬號的消息拋至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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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百無聊賴地趴在書桌上,身為自由職業者的他時常會有這種沒活可接的狀態,他便會在打遊戲之餘期待著下一個委託的到來。不過大概一年前,他給自己找到了新的愛好,就是監視搬來做鄰居的中島。
一開始只是出於對這位神秘鄰居的好奇。据山田觀察,對方深居簡出,通勤和回家的時間都是巋然不動的早晨七點半和晚上六點半,週末不固定但也不會走得很遠。而且他似乎沒什麼朋友,十分安靜,在山田的印象裡從未有過看似親友的人來找他玩,若不是他出門和回家時會關門發出聲音,山田總要以為鄰居只是一個幻覺。此外,中島好像也不參與什麼亂七八糟的聚餐,回家的時間保持在六點半。山田知道這樣的作息對於某些罪犯來說十分友好,因為作息和行動模式固定,很容易被偷襲。但中島也不在乎這些——不知不覺間山田已經發動強大的技能拍下許多中島的照片貼在墻上,對著它們默默研究——這很蹊蹺,如果一個人在普世認知裡絕對是個受歡迎的人,但他的現實生活中卻始終形單影隻,沒有多餘的社交,那他一定可疑。
而我研究我的鄰居,也是出於對自身安全的考慮,山田給自己的偷窺行為找了個看似合理的藉口。
他沒想這麼過分的,但要監聽中島談何容易,那個人回家時臉上總是帶著工作一天后的疲憊,手中提著簡餐。偶有和山田在走廊碰面也僅僅是點頭算打過招呼,看起來毫不關心身外之事。山田不相信這樣的人能如同機械運作而沒有多餘的情感,可他安裝在中島門上的無線攝像頭否定了他的懷疑。由於視野限制,攝像頭只能拍攝到房間走廊到客廳的部分,看不到中島的房間。而根據它錄下的影像,山田發現這個人真的就如外表一般無趣:早晨起床後刷牙、洗漱、更衣,拿起公文包出門去咖啡店;晚上回來後換下皮鞋和西裝,把要洗的衣物放進洗衣籃,這之後就像是鑽進什麼黑洞一般進入房間不知在搗鼓什麼,直到睡覺時間才出來,甚至他連自己的夜晚休息也精準地把控在八個小時,也意味著除去日常事務花掉的一個小時,中島每天會有三個半小時的私人時間。
莫非這傢伙只是個喜歡鑽在房間裡讀書看電影的宅男嗎。山田的好奇心已經要到極限了,等察覺到時,他已經成為了中島的跟蹤狂。他想要更多地了解中島,想要看到那完美得如同面具一般的外殼露出裂痕,浮現常人都會產生的情緒:恐懼、厭惡、驚慌。在這樣的動機驅使下,山田給自己搞了個無法被追蹤的匿名賬號,開始給中島發消息。
簡單的“早上好”就能引起對方的警惕,他很快就被拉黑了。緊接著山田開始頻繁更換賬號發送他拍攝的照片,各種各樣的角度和景色都有:中島在等電梯、中島對伊野尾點單、中島搭乘地鐵,他知道這很危險,因為這是他黑進了政府的公共監控系統拍下的,但同時山田也感到無比興奮,每次給中島發送照片時手都會顫抖——他不知道中島會作何反應,也不想通過監控攝像頭了解,而這樣的未知才讓山田有久違的刺激感。
中島在社交軟體上的回應也和他的外在一樣沉悶:不報警、不質問,只是單純地拉黑,甚至也從來不更換自己的賬號。
直到山田終於開始感到無聊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敲響了他家的門。透過貓眼山田發現那竟然是鮮少有過溝通的鄰居,對方臉上還帶著些許緊張。他掩飾了一下打開門,盡可能用親和的語氣問:“有什麼事嗎?”
沒想到中島甫一舉起手機,屏幕上展示的就是他發送給中島的那些消息:“我好像被人跟蹤了……”
“誒?!啊?你、你在懷疑我嗎?”山田感到大腦神經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的心情激動,卻還是做出驚恐和慌張的模樣。
“不是的,但是這張……”中島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調出一張拍攝於公寓樓內部的照片給他看,“大概這傢伙能直接通過中央攝像頭跟蹤人,很可怕,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只能想到來提醒一下你要小心。”
山田的肩膀放鬆下來,也跟著湊過去認真地研究:“……還有這麼大膽妄為的人啊?不過、”他打量了一下中島,“他有說為什麼會跟蹤你嗎?”
“我不知道……但是跟蹤狂都喜歡看到被跟蹤對象害怕的樣子吧,我也是最近才查到資料的。”中島搖了搖頭,模樣苦惱極了。
“抱歉……我對電腦一竅不通,你還是趕緊去報警吧?遇上這種事真的好可怕……但是謝謝提醒,看來我得找個機會搬家了。”山田作惡寒狀,順勢假裝不經意地問,“你要搬家嗎?”
中島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沒考慮好。”他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害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山田便歪了歪頭茫然地問:“還有什麼事情嗎?”
對方左看右看確定沒人之後,又謹慎地給山田看了幾張聊天記錄截圖:“你說這個人是因為暗戀我才這麼做的嗎?”
“哈——?”山田十分失禮地驚叫一聲,隨後立馬道歉,他只粗略地掃了一眼大致內容,不無懷疑地:“你是缺愛缺到患上癔症了嗎?”
中島好像也覺得這個猜測有點太超出常理,底氣不足地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胡亂搪塞了一下就回自己公寓了,留下山田一個人在門口怔愣,好半天他才搖搖頭,慢慢關上公寓門。
喜歡中島?開玩笑吧,沒想到那個外表了無生趣的帥哥鄰居竟然是個極度自戀的悶騷男。山田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打開程序確認自己給中島發送的消息,試圖找出讓他產生這種想法的理由。然而不看還好,一看山田也呆若木雞,他依稀記得當時是因為太想刺激到中島的情感,所以不擇手段發了很多與他本身性格大相徑庭的消息,卻沒想到這些內容竟然如此露骨。
『裕~翔♩,你瞧,我也開始試著愛上冰美式了呢,以前我很討厭冰美式,因為它一點也不甜。但是裕翔你很喜歡,所以我也會喜歡上的。』
『裕翔,這個點你應該走在下班去便利店買晚餐的路上了吧。啊對了,他家的關東煮買完了哦,bad luck:(
PS:是我把最後的魔芋絲買走的,我知道裕翔你愛吃嘛。』
『今天你為什麼要換掉那條領帶?我覺得明明水藍色的更稱你,而且那還是我送你的,你卻從來沒戴過。』
『不愧是裕翔,樓下咖啡店的牛肉三明治果然很美味。你說再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跟著裕翔發現更多美食呢?當然、都是因為裕翔喜歡我才會有興趣的哦。』
『喜歡我送到你工位上的那些照片嗎?裕翔果真上鏡,不去做模特實在可惜。不過安心,我會拍下更多的。』
『吶~我很寂寞啦,快理理我好嗎?』
諸如此類,總之一看就像是對中島抱有極端好感的人才能發出的消息,山田感到有冷汗冒出打濕後背的衣料,向下滑又看到一條,他記得是自己認為一直用同一種語氣騷擾中島也很無趣,就換了一副面孔:
『你以為對我冷處理就能讓我住手嗎?不、我當然不會的,告訴你吧:裕翔,你的周圍都是我的眼睛。我太喜歡裕翔了,我會一直一直看著你,就算你搬家逃跑也能立刻找到你的,那之後……我會在郊外買棟小房子,帶著裕翔住到那裡,沒有攝像頭,沒有網絡,只有我和裕翔,也不會有任何人能打擾我們……裕翔每天都要陪我,我想和你做愛,一直一直做愛,想看裕翔被我操到只能在床上求饒並哭給我看,眼睛裡也只有我……不用擔心,我有的是辦法能讓你變成我想要的模樣。你喜歡睡覺嗎?我會準備很多很多不同的鎮靜劑、讓裕翔乖乖聽話的。你以為這不過是胡言亂語嗎,不是的,我已經決定我們的餘生要在哪裡度過了……好期待啊,裕翔,你喜歡我們的二人世界嗎?』
這條是上週發出的,中島自然只是留下一個已讀標記、就把他拉黑了。此前他還在懷疑中島的已讀不回是為了收集證據,可遲遲沒有報警又讓山田心下生疑,再加上剛剛鄰居的模樣比起驚恐與慌張,更多地流露出一種……山田覺得難以言狀,那是期待的表情嗎,正常人在腦海里有被跟蹤狂愛上的念頭時,真的會害羞嗎?
不、愛不愛姑且不論,山田緩緩將手機擱置在桌上,機械地瀏覽起他拍下的中島,眼睛來回轉動著掃過大量照片,他突然意識到了違和感。
這裡面的一半都是在中島把目光投向攝像頭時拍下的,而且從神色來看,中島是自覺受害人卻沒有示弱的情緒,恰恰相反,他總是用一種嚴肅、深邃的眼神探究著攝像頭,有時甚至還帶一些故作期待。
山田僵硬地挪動手指關掉窗口,心中大概有了百分之五十的猜測。
他的好鄰居中島,可不僅僅是純粹的受害人這麼簡單。
就在這時,手機提示音突兀響起劃破寂靜的空氣,甚至連山田也跟著抖了抖。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定神,隨即看到亮起的熒幕上顯示一條來自匿名賬號的消息: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配圖是一張他剛剛在門口和中島交談時的照片,文件名字是一個數字編號。緊接著,對面又發送了一堆照片過來,拍攝對象全都是自己。他坐在家裡對著電腦敲代碼看監控,他出門去完成客戶的委託,他在早晨換衣服噴香水跟著中島踏進咖啡廳,他和伊野尾交談後跟著把目光投向中島在店裡的固定座位……山田仔細地看過每張,發現這些照片是根據拍攝時間編號的,一絲不苟,很有某個人的作風。但是這樣的人居然會發出剛剛那條消息……山田發出一聲哀叫,捂著臉倒在床上。他狀似失望哀歎,像是抽泣般顫抖身體,實則是被巨量的興奮席捲大腦,停了幾分鐘,山田才在床上滾了幾圈保持冷靜,衝動地抓過手機在輸入框里打了幾個字,又很快刪掉了,隨後長出一口氣把頭埋進被子裡,聲音悶悶地飄出來:“……也太可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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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裕翔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是鄰居山田涼介的偷窺狂。
最初相識時他只有“自己的鄰居是個無敵美男”的印象,但也並不認為二人的生活能產生什麼交集,他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而山田的活動時間則很不固定,有時候甚至會深夜出門,凌晨回來。中島很好奇他的職業,卻也始終找不到機會開口詢問,直到某天他在家裡查找資料,無意間發現了山田的聯繫方式。對方在自己的工作用sns簡介欄寫道:自由職業者,專長信息收集和電子科技領域,專業意識強,十分注重保護隱私。
說得好聽,但中島大約瀏覽了一下動態,意識到直白點的話,山田就等同於私家偵探,因為有不少評論只允許號主回復,而大多數內容都是試圖和山田私聊委託,儘管內容模糊,中島也能從措辭中判斷出來。他心想這男人生得好看,本應能過得更加光鮮靚麗才是,怪不得和自己一樣選擇租平民公寓……然而,若是他的技能點在了奇怪的地方,山田能做的就不僅僅是私家偵探這麼簡單了。
不過當時中島並未把這些放在心上,雖然他或許因此小小地改變了對山田的印象,卻也沒有深究了。可是在工作日的一個午休時,中島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又鬼使神差地點進了山田的工作號主頁。他滑動著屏幕,意識到這世界的一隅裡也會有眾多對情感不忠的人,犯嚴重疑心病的人,再看下去可能會對戀愛失望,拿來當茶餘飯後的八卦倒是能解悶。中島看著看著,慢慢地退出社交軟件。他發現山田的技能不僅是跟蹤和搜集信息這麼簡單,因為偶爾會有幾個人評論:“接網絡業務嗎?”
山田則回復:“請開啟私聊,謝謝。”
隨意發散的念頭竟然就這麼被證實了。中島恍然大悟,山田選擇住在平民公寓並不是因為預算有限——私家偵探收費都還蠻高昂的,而是因為這樣接近市區、交通便利,能迅速到達目標附近,更換設備也容易。更重要的是,這裡有著形形色色、無窮無盡的人。
對於專攻高科技信息搜集的人而言,等同於花低價住在了一個巨大的資源庫中。
彼時的中島還未察覺到自己有什麼需要,他心想自己不過是更多了解了一下山田和他的本職工作,對他本人則完全稱不上熟悉。剛搬到公寓的時候,他確實有想過是時候交一兩個能深入談心的朋友了,山田本應是個不錯的人選,畢竟外表整潔惹眼性格又溫和友善,能讓人心生好感。只是這樣的職業還是令中島望而卻步,所以幾個月過去,他和這位鄰居的關係沒有半點進展,直到收到來自跟蹤狂的第一條消息。
他立刻就報了警,但僅僅幾條消息和一次性賬號不能讓警察追蹤來源,對方老生常談地讓他換個住址,表示有新情況會持續跟進的,也沒能提供更多幫助。一無所獲的中島回到家後聽見鄰居開關門的聲音,心下突然一動。於是又點開山田的主頁,試圖尋找看起來和自己有類似經歷的人。然而饒是山田神通廣大,似乎也不想和這類業務產生聯繫。畢竟會成為跟蹤狂的人多少掌握一些體術以防受害人反抗,或許是為了保衛自我安全吧。
這樣做倒也沒錯,要是人都受傷了談何工作呢。依舊撲了一場空的中島有些遺憾,開始自己研究起網絡技術,這很適合沒有多餘愛好的中島,他下班回家後解決完晚餐就會鑽進房間裡學習追蹤賬號信息。給他發送騷擾消息的那些匿名賬號都被中島好好地收集起來,對方雖然謹慎地會使用不同的假名,發現自己被拉黑還會立刻註銷再換新的賬號捲土重來,不過怎麼說也是能在網絡上操作的,總能留下些許蛛絲馬跡。中島耐心地和這名跟蹤狂鬥智鬥勇,期間他開始覺得心下有些詭異的感觸,是在跟蹤狂一改黏膩的語氣、發送大量對中島的性幻想之後。已經掌握許多資料的他清楚這或許只是讓受害者產生恐懼的一種刺激方式,但中島似乎有了更多不一樣的情緒。
對著電腦反復梳理琢磨後,中島得出結論:自己竟開始期待來自跟蹤狂的消息了。
連本人都還沒見到,就出現了斯德哥爾摩的苗頭。中島也覺得這樣的自己未免太過荒誕,可是跟蹤狂那些露骨又色情的語言讓中島判定對方大概真的愛到無法自拔。他平淡寡味的一生裡從未被如此熱烈瘋狂地愛過,即便不是愛,那也是一種只針對自己的狂熱情感,更何況言語的告白讓中島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強烈追求是怎樣的感覺。
大概連自己也變得不對勁了,不然怎麼會把這種行為稱作是“追求”呢。
這或許是一種受害人中經常出現的心理困境,但中島不打算去求助醫生了。再三思索過後,他決定揪出這名犯罪分子,不為其他,就為看看長相能不能過關。如果真那麼喜歡自己,那主動投身難道不是一種完美的雙向奔赴嗎?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找到的信息都將線索串聯到同一個人身上,某個晚上中島對著屏幕嚥了嚥口水,未曾想過這戲劇般的展開竟然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名熱情如火的跟蹤狂先生原來就是自己的好鄰居山田。這下不必說外貌,要是真的能成為戀人,恐怕餘生的幸福將有完美的保障。
幻想歸幻想,中島還是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他有樣學樣買來了納米攝像頭和監聽設備,藉口提醒山田注意安全敲開他家的大門,趁著對方故作清白扮演不知情鄰居的同時將攝像頭安在了玄關處。機器不間歇運作傳來的照片讓中島渾身戰慄、不得不咬著手背才勉強冷靜,別樣的幸福和快樂突如其來,堪比買中一億日元的彩票,概率極微卻就這麼降臨在他頭上。果真如他所想,山田是個私生活也極其完美的男人,平日里一絲不苟,只有在對中島發送騷擾信息時才會難能流露出興奮的眼神,但他似乎沒注意到自身的本能反應,竟然還對著中島矢口否認那些暗湧的情愫。既然雙方都做到這個份上,中島自認現在輪到他履行促進二人關係進展的義務了,於是他選了一些照片按順序發送給山田,同時問了一句話——必須要說,這也只有對面不是活人的時候中島才能問得出口: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發送消息後,中島看著那迅速出現的已讀標記,深知那看似不切實際的幻想離實現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不多時山田就敲響了他家的門,他滿心激動地打開,得到的卻是一針鎮靜劑。等再醒來時,就已經全然赤裸地躺在了鄰居家的床上。對方看他恢復意識就和他接吻,整個過程中島的大腦都不甚清明,只知道原來被愛撫、被進入是如此快樂的一件事。
不知房間哪裡的攝像頭將二人的交纏姿態全部拍下,附帶中島被幹得受不了後對著山田啜泣求饒的動人模樣。但鄰居腰胯力度不減,親吻卻極為溫柔。再之後⋯⋯中島的記憶就斷了篇。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的人生已經了無遺憾,就這麼和山田共赴地獄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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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幾天前就不點冰美式了,一直喝單一口味我也會膩的。』
『裕翔居然也會說出“膩味”這個詞,我還以為你的生活永遠都只有一種模式呢。』
『……有了戀愛對象的話,當然要做出點改變吧……!』
『嗯?你戀愛了?』
山田發出這條後就警惕地抬起頭,正巧看到一個剛買了榛果拿鐵的年輕女性帶著好奇和害羞神色接近中島,試圖搭話:“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他火速放下手機邁著穩健地步伐走過去,對著那個不會拒絕他人的帥氣男生展現出清爽的微笑:“抱歉、裕翔!我來晚了,讓你久等啦。”
等到女孩子離開中島才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遲到是因為在找我的戀愛對象是誰嗎?”
“除了我,你還能有別的戀愛對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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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野尾和愛子都很欣慰,最近不知出於何種緣故,店裡的兩位帥哥常客居然相識了。他們每天早晨都同時進店,互相幫對方點單,內容也不再是單調的冰美式配牛肉三明治。這之後山田會跟中島一起坐在攝像頭死角處,像是飛速建立起一個私密空間不給任何人打擾。伊野尾一開始還好奇二人是怎麼熟絡起來的,只可惜得到的答案唯有帶著神秘微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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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坐在這裡啊……我都看不到街邊的風景了。”
“每天看同樣的街景裕翔你不也會覺得厭煩嗎?而且,都有我了裕翔還要看誰?”聽到戀人軟綿綿的抱怨,山田不為所動,仔細地將手環扣在中島的腕骨處。完成後他拍拍對方的手背催促道,“快點,不會遲到嗎?”
中島撇了撇嘴聽話地開始喝蜂蜜拿鐵:“就算不戴我也不會逃跑的呀。”
話是這麼說,他也不會真的摘下監控手環。當初把這東西展現給他的山田一本正經地說這樣我們就可以隨時看到對方了,而此刻,他的鄰居兼戀人也托著下巴微笑道:“不可以,裕翔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會很想念的。”
聽到這話中島也不再抗議,僅僅露出紅透的耳尖。喝完之後他又咬著吸管,猶豫了半天才小聲地問:“當初yama說的那些……”
“嗯?”
“我們什麼時候……去郊外?”
山田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中島在說什麼,他微笑起來,讓整張臉顯得美麗動人,饒是已經看過無數次對方伏在自己身上情動的神色,中島也不由得呼吸一窒,仿若被愛人奪走心神。然而山田沒有急於回答,而是拉過中島的手,在白皙的手背上落下輕柔一吻。他向下看去,眼神被戀人無名指上的鑽石指環吸引,璀璨的寶石旁邊,一處紅光規律地閃爍著。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答案,中島心裡很清楚,他們永遠也離不開網絡和攝像頭,任憑那些科技如同無形絲線將二人捆綁在一起。但正因為是山田,中島才會甘願墜入冰冷熒幕的深淵。